《庄子·大宗师》云:死生,命也,其有夜旦之常,天也。人之有所不得与,皆物之情也。《天运》指: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,吾子亦放风而动,总德而立矣!。。。用的都是这个“涸辙之鲋”的故事作例。
梁羽生的小说看得不多,最喜欢的就是《七剑下天山》。
钟晓毅、费勇在《梁羽生传奇》中把《七剑》喻为“中国的牛虻”,其中七剑之首的凌未风、飞红巾自然就是牛虻和琼玛了。我没看过牛虻。那个时代的东西本也不大喜欢。但梁本里面的浓郁的传统文化、“飘泊天涯,寒月悲笳”的“诗情侠意”是那部英国小说一定不会有的。
与“天山神芒”很象的,还有《卧虎藏龙》里的李慕白。竹林里,他对俞秀莲说:把手握紧,什么都没有;把手张开,可以拥有一切。“凌叔叔”也是这样劝易兰珠的(实际是劝自己):我是愿似潮而有信,只可惜钱塘潮水,也冲不淡韩大哥所流的鲜血。。。想到这里,我忽然有一种错觉,武侠小说都喜欢这样写两个有缘无份的人么?《书剑恩仇录》里洛冰和余鱼同就是有这样的嫌疑……跑题,打住:P
忠信、义气在这里是很俗的,甚至是愚蠢的,而我觉得令他们能够相忘于江湖的是“红尘多纷扰,相煎对残月”的飘摇人生。如果彼此不能幸福,那就相忘于江湖吧。虽然不免有些造作,但比起那些生生死死缠缠绵绵的日韩剧岂不是洒脱的多。
更值得一提的是,书中还有一个我很喜欢的人物——纳兰容若。据说,梁羽生17岁的时候就把他视作偶像。“陈其年将他和南唐二主相提并论;王国维先生更认为他的词不但是清代第一人,而且是宋代以后的第一人。”(梁羽生:《三剑楼随笔》)诸君可以回想梁小说中的诗词,多处化用纳兰词为典,而在《七剑》中,梁干脆让他披挂上阵,而且地位绝非一般配角所比。甚至新加坡的一位女作家认为:《七剑下天山》是以清代第一词人纳兰容若为主角而写成历史武侠小说。虽未免夸张些,但在文中,他绝对是一个风采盖过任何一位剑侠的人物。而且,“相忘江湖”体现在他身上,更让人感伤、惆怅。
与明珠公子翩翩风度相比,桂仲明顶多算个武功超群、容貌也还俊秀的“粗人”。而冒浣莲只不过是在新婚之夜偶尔“想起了一个人”,然后又解释道:“我是在想你这傻小子,怎么就只知道傻笑?”(见《七剑·第三十回》)也实在令人难以信服。不知是梁舍不得让纳兰公子跟着易兰珠浪迹江湖呢,还是梁舍不得易兰珠从此步入高墙庭院跟着纳兰宦海浮沉,反正两个人从相逢、相知到相惜,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忘……
读一部你喜欢的小说,还可以看到你喜欢的人物,他们交错在一起,虚虚实实,如同无意中看到纳兰的野史别传,回头想想某一篇你所熟悉的词,再把故事的背景联系起来。也许能得到“考证的乐趣”呢。
比如,《采桑子·塞上咏雪花》在这里就成了纳兰写给冒浣莲的了^_^:
非关癖爱轻模样,
冷处偏佳,
别有根芽,
不是人间富贵花。
谢娘别后谁能惜?
飘泊天涯,
寒月悲笳,
万望西风瀚海沙。
作为纳兰,本是纨绔子弟,生平又无兴衰起落之忧烦,为何会有此感怀呢?喜爱纳兰的人,也多会想象中,为他安排一段传奇的人生经历吧。
“那一晚,在草原的帐蓬里,他们谈诗论词,十分投合,帐外朔风怒号,帐中却温暖如春,纳兰闻得缕缕幽香,醉魂酥骨……”然而,终究是“路不同”,梁羽生随后假浣莲的“和词”中就更点出了这道理:
最伤心烽火烧边城,
家国恨难平。
听征人夜泣,
胡茄悲奏,
应厌言兵。
一剑天山来去,
风雨惯曾经。
愿待沧桑换了,
并辔数寒星。
此恨谁能解,
绝塞寄离情。
莫继京华旧梦,
请看黄沙白草。
碧血尚阴凝。
惊鸿掠水过,
波荡了无声。
更休问绛珠移后,
泪难浇,
何处托孤茎,
应珍重琼楼来去,
稳泛空溟。
家仇国恨,烽火胡笳……既然只是擦肩而遇,只能“愿待沧桑换了,并辔数寒星”。。。我想读者读到这里没有不为之动容的吧。大漠寒星,两骑绝尘,消失在如黛的青山尽头,这仅仅是梦想罢了。不是说了么,“莫继京华旧梦”,就象二十世纪的一部电影里柔肠百传的唱:往事不要再提,人生已多风雨。一代才子,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这群江湖儿女的故事里了,彼此沿着各自的轨迹,越走越远。。。
既不相逢,何必不忘;既然无缘,何需誓言?
书中另外两个人的词这样写道:
……
霜容难复旧时貌,
重逢不识隔世遥。
相见怎若相望好,
几度梦里,
携手再观潮?
……
好一个“相见怎若相望好”,这是凌未风和刘郁芳的写照,是纳兰和冒浣莲的影子,尽管最后一章梁羽生成就了多少眷属(就象“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……”),但我还是一相情愿的认为“相忘江湖”才是全书感情的基调。也成为我喜欢这部小说的原因。
“泉涸,鱼相与处于陆,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,不若相忘于江湖”《庄子》用来阐述道法自然的。。。我却拿来这样做解,似乎太“小”了。